双璧羡「桃花煞」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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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云梦江氏的宗主死了!”
一群乌鸦震动着黑色的鸦羽飞走了。魏无羡转身去看刚刚从他身边掠过的那几个修士,他们的消息一经入水,便迅速扩散开,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道无声的惊涛骇浪。
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修士便几小堆聚集起来。魏无羡听到了他们谈论江澄的死因:“可不是,据说就是在昨晚,听说,是被夷陵老祖报复了!”
一声嗤笑从那黑红衣衫的俊美男子口中哼出。见此,温宁颇有些担忧地问道:“公子,江宗主真的……?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不过半刻,这猜测便被另一个人否了,那人放轻声音道:“你还相信这?每回都把事推给夷陵老祖,你见哪个是真的了?虽然江澄和魏无羡确实有仇,可我听说的版本是,江澄半个月前就被邪祟缠上了,据说是以前死在他手里的鬼修,怨气太足缠上了他,最后被活活咬烂丹田而死。”
魏无羡眼帘眨了眨,神色莫名。温宁更加担忧,虽然公子说已经和江宗主两清了,可是到底是曾经以命相护过的人,即便没了情分,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会开心吧。
更何况,就算有传言佐证,可魏无羡与江澄如此关系,又有几人真的不会怀疑魏无羡。并且此事满是蹊跷,以江晚吟一宗之主的实力,若真有阴魂有如此凶邪之力,以他这些年残杀虐待的鬼修数量,何以现在才出事?
活活咬烂丹田……
魏无羡忽然沉声道:“看来我们需快些去拜访那位老朋友了。”
温宁没再说什么,只管跟着魏无羡,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地相护。二人一路上耳边皆是关于江澄之死的传言,江澄在魏无羡重生之前的十三年便极喜四处抓捕鬼修,有时甚至稍微和鬼道沾点边的疑似人员,他都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说诛杀鬼修还算有理由,旁的人知晓他和魏无羡的仇怨都不会多说什么,可当初莲花坞对待百姓除祟的请求非死不出,到底还是积累了相当大的民怨。
莲花坞中冤魂无数,因为江澄不仅喜欢错抓无辜人,还喜欢以残忍的手段虐待这些人。久而久之,自然阴怨四起,有些修习鬼道的人只是由于生计被迫如此,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非死不出的规矩导致求助无门,如此,江澄长此以往遭受反噬,也是可以预料的。
——江澄在位的这十几年,对外并无良誉,百姓对这样的宗主又怕又恨,小世家对他飞扬跋扈的作风也没有几分真心恭敬,大世家除了金家姻亲,蓝聂二家对他的为人行事皆不认同,一日倒台,自然无人为其说句好话或查明真相,更无人愿意为了他得罪夷陵老祖这个煞星。
走至靠近乱葬岗山脚的最后一片人烟处,魏无羡听见一个修士道:“你管他谁杀的呢!是夷陵老祖杀的又怎么样?我看,今年还得像以前一样,去乱葬岗山脚下给老祖孝敬点贡品!”
……
魏无羡沉默地听着路上偶尔的低语,心中却并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因果循环,天理昭彰,既然恩怨已了,那么个人自然有个人的命数。何况,这也与他有那么一丝的关系——一个月前他与那人打斗之时,他故意说的那句话,不就是抱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想要借别人的手做一些自己做不了的事吗?
就算他说了与江澄若非不见,便要不死不休,可是真要让魏无羡主动报复江澄,魏无羡确然难以做到。他不是不想做什么——过往的血泪一旦翻出来,便在他心海处愈演愈烈,梦里温氏老弱妇孺的脸让他数度在痛苦中惊醒,又数度在孤寂的夜里失眠。可是他又无法真的亲自去取江澄的命——那如附骨之疽的来自死亡的诅咒是他今生都无法逃脱的枷锁,可以做到放下,却无法做到再度拿起来当着太阳将其销毁。
于是他这样做了。就像金光瑶在观音庙的言说。金光瑶说他并没有想过要金子轩去死,旁人就算再不信,也拿不出盖棺定论的证据,只能任由不清不楚的真相在心底苦涩。魏无羡便也与这位令人叹服的敛芳尊学了这一招,至少,他是真的没想到,蓝曦臣只是听了他的一句话便真的杀了江澄。
像是在照映他此时的推测,魏无羡与温宁刚刚准备从山脚回乱葬岗,便忽然有一个一身卷云纹校服的小弟子哒哒哒跑了过来。温宁警惕地走到魏无羡身前拦住那人,那小弟子见到鬼将军,面色更加拘谨,磕磕绊绊对鬼将军身后的夷陵老祖说道:“魏,魏公子,我,我家宗主让我给你带话,还有送东西。”
温宁接过小盒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问题才交给魏无羡。那小弟子看夷陵老祖收下了,松了一口气,他又道:“魏公子,我家宗主说,有份大礼要送给魏公子,礼轻情意重,希望魏公子千万笑纳。”
“代我向你们宗主问好。”魏无羡礼貌道,“希望蓝宗主多注意身体,他的伤,不宜太早操劳,需要多休息,少思量。”
那弟子点了点头,嘴角一撇,却也没有多说。
那弟子走远后,魏无羡才重新端详起那个小盒子。小盒子很精致,用上等的材料制成,隐隐可觉有丝丝灵力蕴藏其中。这样的收纳仙器,一般用来保存无法离开养护的上品仙药之类,魏无羡却是眉目一皱,一丝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他啪的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没有别的,是一颗散发着灵光的金丹,幽幽的灵光与魏无羡体内的灵力依然还有感应,只是表面上附着了一层暗淡的业障,污浊侵蚀,使得原本大而明亮的极品金丹变成了如今这幅不进反退的模样。那金丹显然是刚从人体腹中剖出来不久,还没消散,在盒子内保存完好,魏无羡仔细看去,甚至在其上看到了粘连着的几丝血肉。
!
魏无羡手一抖,禁不住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了颤抖的身形。温宁立刻上前轻轻扶稳了魏无羡,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也同样大吃一惊,瞳孔爆裂。温宁吞咽着声音说道:“这……这难道是,江宗主的金丹?江宗主真的?……”
如果说刚刚听到的传言并不足以证明事情的真伪,如今蓝曦臣亲手奉上的金丹,则让传言无限逼近真实。如今就算江澄还活着,被人活活剖出金丹恐怕也生不如死,魏无羡眉头紧皱,脑海翻腾,蓝曦臣他到底想干什么?!
“公子,这会不会,会不会是阴谋?”良久,温宁道。
魏无羡镇定了些许。他听得明白温宁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阴谋是自然,不过,不是两个人的合谋。”
在魏无羡心目中,蓝曦臣其实是个骄傲的人。他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表面温和儒雅,可是真正能被他看进眼里的人少之又少。现在的蓝曦臣或许丧心病狂,或许阴谋算计,可是他根本不会屑于与江澄联手,而只会将江澄控制于手下,甚至毁灭,利用此对魏无羡展开围猎。
而在蓝曦臣原本的计算中,江澄的死只会被归结于魏无羡的头上。这样,魏无羡不给蓝氏留面子,更残忍杀死曾经扶持的兄弟,蓝曦臣在用这样老套但有效的手段逼迫各大世家狗急跳墙,与魏无羡鱼死网破。而在蓝曦臣的心中,魏无羡始终是对江澄留有余地的,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会彻底打乱魏无羡的心神,一切的一切,都会向着上一世金子轩之死那般失控。
……不过看样子,他的得意算盘并没有实现。魏无羡从沿路的消息中发现了这样的事情:有人放出了江澄之死的另一个版本,从中大搅浑水,魏无羡这段时间的风评更是让所有人对此事表示了中立。
回想起那些屡被提及的说书人,魏无羡勾唇一笑。他原本便是要去找他的,现下看来正是顺路。
“公子,我们现在要去莲花坞调查清楚真相吗?”温宁问。
魏无羡则无甚波澜地摇了摇头:“不去。”
“我们回乱葬岗收拾收拾东西,然后,按原计划拜访老友。”
蓝曦臣,若是前世的我,或许会被你的下作手段打倒,可是如今再不会了。你以为我会为了自证清白乱了手脚吗?呵,清白这种东西或许其实并不重要。尤其是人心各异,无人会听的时候,一力降十会,我倒要看看一群蝼蚁,能有几分余力颠覆天下?
乱葬岗的东西很少,二人轻装上阵,准备往清河出发。
只是在乱葬岗山脚下,魏无羡又看到了来找他的人。
这次金凌的出现没有出乎魏无羡的意料。江澄的事闹得那么大,他一定早便知道了,正好可以通过他一探事情真相。这或许也是蓝曦臣计划的一环,若是江澄已经不够使他动容的分量了,那么金凌显然筹码更多些。
只是面对双眼发红,浑身颤抖,神色爱恨交织的金凌,魏无羡的心湖依然泛起一丝波澜。
那半大少年一改往日金光满身的富贵装扮,金星雪浪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刺目的雪白。这样的披麻戴孝魏无羡在他母亲身上也看到过,往事历历在目,即使再坚硬的心又岂能不动容?
可他还是忍了下去。魏无羡一身黑红,衣摆如云雾般在布满雾霭的山谷中缥缈如飞,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目色赤红的少年,一字不言,彷如渺远的画卷,与少年之前隔开一道再不复从前的鸿沟。
“魏无羡,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金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如此。
魏无羡微怔了一瞬,却几乎是立时便明白了金凌的所思所想。这些相处的时间里,金凌早已习惯了魏无羡处处包容着他,迎合于他,什么事都对他退让三分的态度,即便之前发生了许多事,魏无羡变了,可数已累计的习惯怎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如果魏无羡不主动对金凌解释,那金凌便等着,他并不质问魏无羡到底有没有杀他舅舅,反而想要的是魏无羡对他卑微而低声下气的态度。
可是魏无羡依旧什么都没说。金凌又一次在魏无羡这里讨个没趣,已是耐不住了,只能嘴角讥讽一撇,继而大声吼道:“魏无羡!你哑巴了?怎么,说不出来了?!”
温宁却是率先忍不住的那个,他紧皱了眉头,语声虽不像金凌那般理直气壮,却也是掷地有声,神情坚定:“金公子,这件事与公子无关。”
金凌滞了一瞬,一股更甚的心火在温宁出声的那一刻燃烧而起。他未必不知道以魏无羡的人品,他反而是最不可能这么做的人,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奇怪,很显然又是什么人想要借刀杀人嫁祸夷陵老祖。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全都怪到魏无羡头上——他此生最重要的亲人连最后一个都没有了,他此刻惶惶无依,除了痛苦便再也想不到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办。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魏无羡,除了魏无羡不会再有人管他的死活了,不会再有人对他嘘寒问暖了,也只有魏无羡才能让他理所当然地发泄那股恐惧与怒火,承担他的怪罪与指责。
所以温宁理直气壮的出头令他无法忍受,他一把拔出岁华,对温宁恨道:“你闭嘴!我在和魏无羡说话,关你这温狗什么事!”
……
金凌的一句温狗彻底跌破了魏无羡对他仅剩的一丝怜悯与耐心。魏无羡面色瞬间冰冷,对金凌斥道:“金宗主,这就是你为人的礼仪?”
“是又怎么样?!温狗害死我爹娘,还要我对他怎么样?!”金凌被魏无羡的斥责激得彻底失去了理智,“还有你!魏无羡,就算不是你做的,我舅舅会这样也完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魏无羡笑了一声,“是我让他胡乱抓人,造了那么多杀孽的吗?是我让他民心失尽,最后沦落如此吗?有人想继续给我泼脏水,我就要对此负责吗?我负责了你们这么久,负责了他整整两辈子,换来的是什么?”
魏无羡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金凌被他的笑刺的不舒服极了,他直觉魏无羡已经彻底变了,不会再照着他期望的样子满足于他了:“金凌,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我时时让你一头,处处包容于你,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道理,可是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更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如果你希望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帮你解决所有应不应该要我解决的大事小情,承受你一切有没有道理的迁怒,那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心事被直白的点破,金凌自然难堪极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了下来。魏无羡的心软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他叹了口气,沉声道:“金凌,你现在是金宗主,别忘了,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也必须得独当一面了。以后的事情我帮不了你,谁也帮不了你,我只能告诉你,你舅舅的情况我一无所知。该我承担的我自会承担,不该我承担的,今后我也再不会理会。回去吧,小心一点,记得和你家长老多商量,虽然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终究是金家人。”
金凌更加泣不成声。他紧紧握着岁华,像是抓住仅剩的全世界,口中只喃喃道:“魏无羡,我没有舅舅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见到江澄的尸体了吗?”魏无羡突然问道。
“我打开棺木了……我看见了……他就躺在那里,肚子被挖开,脸上很痛苦……”
魏无羡缄默了一瞬。过了一会儿,他继续问金凌:“你有多久没见过你舅舅了?你知道他之前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当了宗主之后我就很少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边了,前段时间他从金家这里找来一个可以入梦的法器,后来,后来他好像是病了,出去夜猎了一趟,被邪祟缠了很久,我以为是小邪祟……”
魏无羡和温宁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不好。魏无羡微微一叹,走到金凌面前,摸了摸他低垂着的头,轻声道:“金凌,要小心姑苏蓝氏,尤其是蓝宗主。”
话毕,他将身上的一个法器递给了他:“以前穷奇道的时候,我给你做的礼物被金子勋捏碎了,我早就补了一个新的,这次送给你,好好带着,他可以保你没有人身危险。”
金凌懵懵懂懂地接过,泪眼朦胧地看了魏无羡一眼,将那蕴含着极强法力的小铃铛挂在了腰际。最后,魏无羡道:“我现在送你回去,记得回去之后,若无要事千万别一个人离开金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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