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羡「桃花煞」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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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熟人来的这么快。魏无羡脸上丝毫没有和小辈们重聚的喜悦，而是意味深长的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施施然起身回到了伏魔洞中。要见熟人了，得换个得体一点的行头才行。收拾妥帖后，魏无羡凝神静听，果然，那些小辈们这才慢悠悠上到了伏魔洞前，然后鬼鬼祟祟地四处东张西望。
“蓝思追，你是不是猜错了？他真的在这里吗？”金凌依然是一脸嫌弃的模样。他用手拍了拍金丝银线衣服上的灰尘，乱葬岗还是和他上次来一样，根本感觉不到人来过的痕迹。
蓝思追没有回答。倒是蓝景仪白了金凌一眼：“思追说在就是在，思追可是咱们小辈中魏前辈最在意的那个，这要是思追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不像某人，和他舅舅一样忘恩负义，魏前辈怕是早就对他失望透了！”
金凌被蓝景仪戳中了雷区，立刻跳脚起来，白着脸回怼：“谁忘恩负义？你扯我舅舅做什么？如果不是担心他，我吃饱了撑的和你们悄悄来这破地方！”
他本来便因为这些事终日心烦意乱，与蓝景仪同行这段时间，蓝景仪还老是拿他说嘴。金凌的脾气早就控制不住了，可是不知他顾及着什么，终还是没有和蓝景仪继续纠缠，只嘟嘟囔囔道：“好像都是我欠他一样，明明是他先发疯，可别忘了他永远都洗不脱欠我爹娘的那些事。”
这话传到蓝景仪耳朵，蓝景仪又炸开了。他一惊一乍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乱葬岗犹如飞鸦受惊：“你还敢说是魏前辈的错！金凌，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分黑白蛮不讲理的人！明明害了你父母的真凶早就证实是你那好小叔金光瑶！你倒好，真凶不怪，还老是怀念，整天只会冲真正对你好的人撒泼泄气，你可真是好样的！”
“你——”金凌瞬间蒙了，脸色刷的一下退去血色，又慢慢一点点涨红，他磕磕绊绊辩解道，“你胡说些什么！谁老是怀念了！谁冲他发脾气了！”
他没想到自己偶尔偷偷对金光瑶的那点怀念会被别人发现，顿时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刚刚的嘟囔似乎也变做了火焰在胸中滚烫。观音庙时他确实一下子难以接受自己一直以来的恨意投射错了人，更无法接受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一个骗了他，一个才是真正的凶手。他迷茫过，犹疑过，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闹得这一出，更是让他心中的挣扎愈发旺盛。这些时日，他也反省过，也许他真的不应该再那样对魏无羡别别扭扭，伤人伤己，可是魏无羡那日当着他的面绝情地那样对待他舅舅，又让他对魏无羡的感情愈发复杂，千头万绪难以解脱。
蓝景仪揭露了他的心思，让金凌愈发难堪难受，竟觉十分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起来。他下意识转过身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蓝思追，蓝思追依旧没有看他，而是语声沙哑地冷冷对二人道：“都给我闭嘴。”
二人瞬间闭嘴不言。蓝思追这一路非常不同寻常，整个人不复以往温雅和煦，而是一身戾气，眉目死紧，沉默寡言。金凌原本是打算自己找魏无羡的，但是路遇这二人，便想着他们和魏无羡待的时间比他长，或许跟着他们能找到更多线索。然而他偷偷尾随不久便被发现，接着，他便发觉蓝思追仿佛变了一个人，看他的眼神犹如冰冻，凶狠别扭的像看到了仇人。他总觉得这变化和魏无羡的离开有关，便死乞白赖好歹跟了上来，希望能套点线索。
一路上蓝思追说的话屈指可数，就连蓝景仪，都仿佛对蓝思追有了些许惧意。并且，蓝思追一路上都在极尽可能地甩掉他和蓝景仪两个人，得亏他俩跟的紧，到了夷陵地界，也被他们猜到了要去乱葬岗，蓝思追这才终于允许他二人跟着。越往乱葬岗走，金凌越觉得蓝思追也许也不确定魏无羡到底在哪，毕竟乱葬岗这个地方太好猜测，魏无羡若真回来，无异自投罗网。
他二人方才闹了那么久，乱葬岗依然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呼呼而来，半点不像有人的样子。金凌越发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又被这俩人吼来骂去，心中烦躁极了。蓝思追回身看了看那俩人，便径直走向伏魔洞，望了望里面。很快，他的脸上便浮现出失望的神情，蓝景仪跟上来低声道：“思追，我就说魏前辈不可能跑回来自投罗网，咱们想错了，还是赶紧下山到别的地方找吧。”
不知为何，蓝景仪说完这句话，四周的环境越发静默下来，只余呜呜的风声与惨白的日光映照着嶙峋的石洞口，显得说不出的寂寥。金凌不禁好奇地也探头看向那传闻中混世魔头的居住地，当时围剿的时候他没细看，如今一看，只有一张破旧的石床和零散的石木做的家具，一点都没有传闻中金碧辉煌群魔乱舞的影子。他想象着一个人住在里面，每天睡在这样一张简陋的床上，对着光秃秃的石壁，只有一些老弱妇孺相伴，想着想着，心头蓦地涌上一丝酸楚，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形象，似乎又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却是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蓝思追突然向伏魔洞里跑去，一眨眼人便不见了。蓝景仪和金凌被吓了一跳，赶忙跟着往前跑去。果然，洞的深处还别有洞天，一张石门大喇喇地开着，他们赶快跑了进去，一进去便愣住了——眼前巨大而幽深的宫殿，布满宫殿墙壁上震撼人心的壁画，高数余丈可见天日的穹顶，饶是他们这些身居洞天福地的公子哥也倒吸一口气！
三人呆若木鸡地观赏了一阵。良久，蓝景仪长舒一口气，满面崇拜地道：“这才是一代魔头的老巢！”
蓝思追则满心不可思议：他小时候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此等辉煌震撼的宫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他三人久久回不过神之际，身后石门忽然轰隆一声合拢，忽听一阵熟悉的声音虚无缥缈地回响在耳边：“怎么样？好看吗？”
三人同时四处看去。就在大殿正中，他们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其上。那人一身黑衣，衣襟衣摆袖口皆是炽烈张扬的红色，黑发垂坠在肩背之后，赤红的发带高束于顶，一双斜飞入鬓的桃眸，眼尾勾勒着炽烈惊心的红色，整个人俨然一副当年在修真界翻云覆雨、移山填海的样子，一看就是魔功正盛的大魔头。
三人皆被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震得说不出话。金凌与蓝思追蓝景仪都是自魏无羡重生后与魏无羡相处最久的小辈，他们见过魏无羡夜猎的样子，循循善诱的样子，受伤的样子，发怒生气的样子。在他们的印象中，魏前辈平易近人，幽默风趣，发起怒来虽然气势凌人，但是从未真正向那个传说中叱咤风云的魔头一样可怖危险，连发丝中都散发着摄人的气息。他们同样也从没见过美的如此浓烈张扬的魏无羡，炽烈的红将他整个人着上了完全不同于平日的颜色，却又叫人不由得惊觉——这才应该是传闻中的夷陵老祖本来的样子。
“哼。”
慵懒的哼声轻轻痒痒的，三人都被惊了一下，出鞘的灵魂才算是终于归位了。魏无羡长长的眼尾带着漫不经心的疏离，他看了一眼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便想要冲过来的蓝思追，眼神却又转向另一边：“金凌，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问泠泠有声，冷意斐然，让金凌瞬间打了个哆嗦。转念又觉魏无羡只是问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自己就这般丢人，遂立刻壮着胆子仿佛无事发生般镇定自若道：“来看看你。”
“那你看过了，走吧。”魏无羡漠然道。
金凌惊了一惊，曾经哪一次魏无羡不是对自己温和关切，哪怕自己数次恶言相加，举剑相刺。如此这般，他便一下子卡了壳，原本早已打好的劝魏无羡回莲花坞的腹稿也完全忘之脑后。
见魏无羡不再说话，其余二人也缄默不语，金凌只好重新鼓起勇气，看向魏无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来想跟你说，我希望你能回来。”
果不其然，魏无羡笑了一声。他道：“回哪里？莲花坞还是金麟台？如果是莲花坞，那抱歉，我和你舅舅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温家老弱几十条人命，如若不能余生不见，那便只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金凌忍不住窒了一下。他心中觉得酸涩又意难平，忍不住大声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多大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也总应该过去了吧！魏无羡，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你们大人的事我不懂，如果不能回莲花坞，那你可以到金麟台啊！”
魏无羡嘴角绽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边笑边回过头去。金凌更加羞恼交加，他气道：“你不是答应我爹娘好好照顾我么！我、我，你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和金家有过节，但是如今金麟台做主的是我，金家已经是全新的金家了，你若要去，不比待在蓝家受气强？也不用看舅舅的那张臭脸，我保证把你奉为上宾还不行嘛！”
魏无羡笑到摇头，心中实在觉得金凌这孩子有些天真的可爱。他不由得颇为戏谑地转回头望着金凌，面带无辜道：“这么说，金宗主这是在替金家招揽我喽。”
金凌望着他大睁着的无辜双眸，居然瞬间有些脸红了。他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是替金家，是我，是我要你来的！”
魏无羡笑的有些累。他一撩衣摆，斜斜跨坐在一块石墩上，漫不经心问道：“金凌，你以为温家老弱如何？”
金凌愣了一愣，也转为肃然道：“食温氏余粮，享温氏荫蔽，我从不觉得他们无辜。”
“哦。”魏无羡点点头，“既然你觉得温家老弱不无辜，那我告诉你一个事实，金光瑶在位时，因排除异己灭杀的世家无数，用活人炼尸亦无数，这些人总不姓温吧？”
“所以照这个道理，金家所有人也都应该受到牵连，包括你，所以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毕竟姓金即罪，对吧？”
魏无羡毫不留情的话让金凌哑口无言，少顷，细密的汗珠遍布金凌额头。
“不是只有你失去了父母，如果你熟悉的那些人都像你和你舅舅一样喜欢逢人哭诉自己的委屈，那么你只会发现，你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就拿你一直恨入骨髓的鬼将军举例吧，曾经的他在温氏受尽欺辱，明明身怀高超箭术却连赛场都没有资格进入。在温氏鼎盛，说一不二的时候可以不顾己身为素不相识的你舅舅偷取父母遗骸，救其性命，后来却被你舅舅恩将仇报，导致族人皆亡。甚至他的死，也是因为你们金氏草菅人命，对身为俘虏的他残忍虐杀。所以如若真要论仇论怨，你父亲的死何尝不是金氏自己造的孽？”
金凌嘴唇咬的血红，过了片刻，终于哑声道：“为何此前你不澄清？为何现在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以为这些都是一个人该懂得的为人最为浅显基本的道理。不是每个人的善意都应该被当做理所当然，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当然。”
魏无羡重新变得漠然。他冷冷道：“当然，你可以继续恨我，恨温宁，继续偷偷怀念真正的杀人凶手。这都是你的选择，我也只会遵循我自己的选择：我永远不会原谅任何一个真正的凶手。”
……
金凌红着眼睛离开了伏魔洞。魏无羡看着这师姐的孩子的背影，想到那次满怀希望的满月宴，那个精心制作的，最后被捏个粉碎的礼物。金凌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的路注定与魏无羡无关，而魏无羡，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余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魏无羡。魏无羡被他们看笑了，正想说什么，却见眼前忽然刮过一阵白风，一个人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是蓝思追，魏无羡默然接受这憔悴大变的孩子对自己倾泻的感情，一时间五味杂陈，脑海中闪过不久前云深不知处外的那口诛心之血。
就这样过了良久，魏无羡终于眼含热泪的苦笑一声，略略低眉轻声叹道：“……阿苑啊。”
下一章久违的蓝大会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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