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羡「桃花煞」08
08
此次夜猎，魏无羡其实是不太顺心的。
他带着一些小辈出了云深，往不远处的青衣镇行去，一路游山玩水，渐渐地便忘记了前一日的郁郁，心情被久违了的山川风物洗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旷远。
这时，他恍然想起了一位老朋友在临行前说的话，这山川风物，四时美景，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
有些好笑的是，这句话，原本便是他很久以前说给这位老朋友的。那时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初生少年，整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执剑敢问苍天。星移斗转，轮回几度，老朋友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少年狂言，并且愿意践行而去。
而自己，是否在兜兜转转的世事磋磨中，忘记了曾经的一片炽热？
一路到了小镇酒楼。魏无羡照例打趣着让小辈们坐下点菜，撺掇这帮小孩子多点些辣菜和酒。这次金凌和欧阳子真也来了，所以大家少了许多规矩，很快便打成一片，把云深不知处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家规抛到了脑后。
魏无羡被孩子们的气氛感染，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混在一群小少年中竟然毫无违和感。只是他们本来开开心心吃着聊着，却被旁边一桌人的谈话声打断了。看那些人装扮，应是些玄门散修，举止较为粗野，说话响声震天，想让人不听见都难。
其中一人当先便道：“哎，你们知道金光瑶倒台之后蓝家怎么样了吗？”
魏无羡听见这话，挑了挑眉，继续往口中夹菜。
“怎么样？好着呢。我知道，你是想说蓝曦臣与那金光瑶走的那么近，怎么没受什么牵连吧？”一人回。
旁边又一人插了进来，接着道：“还不是蓝曦臣直接先下手为强，说是因为打击过度难以接受闭关了。他这一说，别人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蓝家还有蓝忘机，他用这套说辞糊弄人也没人追究。”
最开始那人嘴里哕了一口，颇为唾弃道：“说什么君子，什么雅正，妈的，原来也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居然躲起来了。”
“那可不，你知道吗，当初金光瑶得势的时候，蓝曦臣可是和他焦不离孟，金光瑶动用金家势力帮蓝家重建仙府，给了不少好处，俩人之间的利益纠葛若要是好好清算，那蓝曦臣和蓝家恐怕得去和金光瑶和金家作伴喽！”
接着便是一阵揶揄讽笑，蓝景仪率先忍不住小声骂道：“一派胡言！这些人就知道乱讲败坏泽芜君清誉！”
八卦还没停止，一人又道：“对了，听说蓝忘机回来了蓝家才能继续像以前一样目中无人，他不是和夷陵老祖搅和到一块去了吗，他俩可是搞死金光瑶的大功臣。”
魏无羡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号，他直觉没什么好话，毕竟外头的流言这些日子越来越严重，虽然他不知道到底传了些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但是此刻听闻旁人提起自己，好奇心依然驱使着他继续听下去。
那方才讲蓝曦臣的那人此刻露出了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魏无羡微微抬头瞟去，居然在这丝笑容中感觉到了些微的猥琐。那人一手遮口，做出一副小声点的样子，然而声音却一点不小：“你们知道吗，魏无羡和蓝忘机，是，那种关系！”
魏无羡和蓝忘机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是纸从来包不住火，魏无羡也明白迟早有一天会被天下人知道。魏无羡并不畏惧旁人知晓他们的关系，也不怕议论，但是这么快便被传开到这些人的嘴里，魏无羡还是抖了一抖，眉心蹙了起来。
人们都爱听带桃色的八卦，尤其是名人的带桃色的八卦。这一下，桌边的人全都凑了过去，一人道：“不能吧，虽然蓝忘机确实跟魏无羡走得近，但是他们俩个大男人，不像是…那个，尤其魏无羡，他当年可是有名的风流，极喜爱跟貌美女子不清不楚，仙门中不知有多少仙子遭过他这朵恶桃花的祸害，而且在乱葬岗的时候四处抓女人采补，夜夜笙歌，怎么可能？”
身旁本就因蓝魏二人的八卦嘴张得和鸡蛋大似的一群小辈听了这话，皆眼神复杂地看向了魏无羡。
魏无羡没理。那人继续道：“我保真，因为我有亲戚是云深不知处的弟子，现在魏无羡可是跟着蓝忘机回了云深不知处，在里头跟个小媳妇一样住下了，一直都没出来。”
听见“小媳妇”这词，蓝景仪噗的一口水喷了出来。一边有一人发问：“你是说，魏无羡是…下面那个？怎么可能，他可是夷陵老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残暴魔头，那蓝二公子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小白脸，要说也是他在下面！”
众人尽皆附和，一脸不信之态。
“嘿！”那讲八卦的脸上的笑猥琐的更明显了。“你忘了，夷陵老祖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你可能没那机会见过，我可有一次远远的瞧见了，那是个漂亮的小白脸，身形也纤细窈窕，那夷陵老祖可是修炼邪术的，能夺别人的身体起死回生，焉知没有什么那个那个…用邪术蛊惑人心的本事？我可是看见他的眼睛了，那双眼，好像带钩子，一看就是个勾引男人的。”
有人也跟着附和，哈哈大笑：“就是就是。含光君身份尊贵，夷陵老祖这种邪道魔头和他在一起到蓝家总不会是去做大爷的，恐怕就是做了人家的小媳妇，身娇体软的，每天晚上不知道嘿嘿嘿……如何被翻红浪，梨花带雨呢！”
这番话着实有些腌渍，几个小辈如何听过这等市井粗鄙之言，一个个皆呆若木鸡，偷偷看着魏无羡一言不发。魏无羡没有说话，面无表情。他的相貌身形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前世的样子，小辈们刚刚见到他时皆是大吃一惊，直到现在，都有些恍惚不习惯。
“所以才迷惑的连皎皎君子泽世如珠的含光君都为他站到仙门百家的对立面去了。啧啧，也不知道摸起来什么感觉，和女子有什么不一样。”
却又有一人一脸鄙夷，甚至呸了一口。诸人皆看向他，那人骂道：“这叫什么，这叫自甘下贱！”
“你们不会真以为蓝忘机是真心要和这个魔头过日子的吧，再好干那也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不能生孩子，蓝忘机不要子嗣传宗接代啦？蓝启仁会这么干？我还听说，蓝家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接触，那夷陵老祖也没什么反抗，我看蓝家也不过是图谋夷陵老祖的鬼道术法和能造阴虎符的本领，让夷陵老祖被温柔乡所惑，这样蓝家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一个夷陵老祖，正好可以抵消与金家过私的损失，有了夷陵老祖，还有谁敢威胁蓝家？往后有人质疑便说是用此方法教化魔头，他蓝家反而都是功了。”
话音刚落，几个早就不能忍的小辈纷纷揭竿而起，对着那桌人喝道：“闭嘴！”
小辈们皆气怒不已，冲动的已然仙剑出鞘，相谈甚欢的那桌人陡然闭嘴，正一个个满脸怒气地转身去看谁这么不长眼，却发现是一群锦衣华服，手持仙剑的少年修士，一看便身份尊贵，是惹不起的。
于是一桌人像打了哑炮一样呆立原地，面面相觑。蓝景仪早按捺不住怒火骂道：“你们这帮背后乱嚼人舌根的无耻之徒，不仅毁坏蓝氏清誉，还诋毁夷陵老祖，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最中间一直在搬弄是非的人站了起来，脸上带了些畏惧，却依然梗着脖子道：“你们有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的吗？看你们打扮是蓝氏中人，是不是真的你们自己清楚，现在外面都是这么样说的传的，和我一个普通人计较什么，有本事出去发布告示告诉所有人这些是假的啊！”
“你！”蓝景仪被这人的不要脸噎住了，一时间脸红脖子粗。那厢金凌蓝思追刚要说话，却有一人先一步冲了出来，面色铁青地吓人，唰的抽出剑来就照着这人脖子挥去。
蓝景仪一向冲动，这时却被此举吓了一跳，就在即将血溅三尺之时，那剑倏地停住了，紧贴在那人脖颈旁，接着向下一击，那人只觉肩膀一痛，整个身子便跪了下去。
这人不是别人，竟是一直沉默着站在最后的欧阳子真。欧阳子真平日里都是一副温雅可亲的痴情种模样，小辈们谁都没见过他此时这般凶骇的样子，全部看呆了。欧阳子真双眼赤红地盯着地上那早已吓傻的人，对他吼道：“给夷陵老祖魏无羡道歉！！”
这时，一直坐在小辈身后桌旁一动不动地魏无羡终于动了。众人只听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便见魏无羡施施然从桌旁站起，接着走到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欧阳子真身边，一手压住了欧阳子真肩膀道：“子真，静心沉气。”
欧阳子真听了他的话，果然气一松，收回了剑，回头看着魏无羡，眸子里一片委屈。
见他这幅比自己被诋毁都难受的样子，魏无羡笑出了声，接着回头看着那群被吓到的面面相觑的人们，气定神闲地道：“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煞有介事的，你们见过魏无羡吗，就知道的这么清楚，说出来听听，我也想八卦一下。”
或许是魏无羡表现的太像个没事人，笑的太灿烂，那些原本被吓傻的人中还真有一人接了话：“无风不起浪，蓝家用这种办法束缚住这个魔头，那魔头也心甘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说起来也算是正道教化魔头的好事一桩，他蓝家以前的那些烂事自然没人追究了，所以我推测这十有八九是真的。”
魏无羡看了这人两眼，这人正是刚才最后骂他“自甘下贱”的那个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接着转回到地上那人，低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那你呢，你不是说你有亲戚是云深不知处的，还见过夷陵老祖本人么？”
那人看着魏无羡的笑容，咽了口唾沫，脚底蓦然升出一丝寒气，却依然咬牙坚持道：“那、那可不，别的不说，我是真见过夷陵老祖的，他比你矮一点，瘦一点，样子很漂亮，眼神媚人地很，和他旁边的含光君非常亲密。”
魏无羡懒得去想这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了自己和蓝湛，面上的笑容已然变成冷笑。那人盯着他看了看，小声又道：“但是这位公子，平心而论，那夷陵老祖的样貌放在仙门世家里并不算多出众，左不过一个小白脸，你其实比他好看多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过您这么…呃…好看的美男子。”
哪知他说罢，眼前的这个被他交口称赞的黑衣男子便爆发出一阵狂笑。方才第一个回答的那人眼尖，蓦然发现，这黑衣人腰间别着一管漆黑、系着红穗子的笛子，脑袋里过了一来回，便惊恐万分地喊道：“陈情，是陈情！夷陵老祖！你就是夷陵老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乱了。那跪在地上的人眼睛瞪的要裂开，全身抖的像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无羡面色又冷又怒，周身阴气翻滚，一时之间，小小的厅堂阴风阵阵，漆黑如墨，所有人耳中皆传来了万千鬼魅惊悚万分的笑声。
其他的食客尖叫着四散逃走，那桌人知道自己大祸临头，皆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道：“老祖饶命！老祖饶命！”
小辈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魏无羡使出如此威压，慌忙封闭耳识阻住无孔不入的阴诡之声，修为较低的甚至痛苦地蹲在地上起不来。蓝思追颇为担忧地看着周身阴郁，目露红光的魏无羡，几次想靠近，却都被魏无羡周身强烈的怨气气压阻的无法靠近。
低沉的声音似从虚空中传来：“小媳妇？勾引男人？教化魔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气席卷了整个酒楼厅堂，血红的眸，苍白的脸，诡异而美的惊心动魄，是那第二次见到夷陵老祖的人留在眼中的最后一道风景。
解决了这些人后，魏无羡领着小辈们继续夜猎，面上依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照例和小辈们插科打诨。然而，就算知道这些背后乱嚼舌根的人说的八成是无稽之谈，魏无羡却无可避免的时时回想起那些话，尤其，是第一个回答他的人说的话。
换做平时，他几乎不会在意这些乌合之众会怎么说自己的坏话，相比之下，如果说的是蓝忘机，甚至蓝家人，比如蓝曦臣，他可能还会愤怒一点，出手教训一下。他从来是看别人比看自己更重的，此次，他却忽然觉得，他应该给一直以来遭受莫须有非议的自己一个交代，如果自己不再护着自己，那么这世上便没有人会护着他。
分心的后果便是，在夜猎中他走了神，被形似狼狗的妖兽一口咬上了右臂，本来这种时候他应该是怕的，然后躲到小辈身后指挥着他们杀狼兽，可是不知怎么他忽然不再害怕，被咬上时只是皱了皱眉，接着另一只手一把拎起那狼兽将它从右臂上撕扯下来，最后一剑结果了它的性命。
一个倒叙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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