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羡「桃花煞」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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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冰洞不算太宽，只是真的足够深。一路上没有任何危险，但魏无羡敏锐的发现，冰洞底部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划痕。
他弯下腰去仔细看那划痕，这划痕有些年头了，应该至少二十年之前。魏无羡观察推导了一番，最终确定，这划痕应当是剑痕，并且是一个伤重之人拖着剑一路跌跌撞撞逃命所致。他托腮思索，难道是什么前辈修士在此遭了袭击，这里正是最后的隐匿之地？
那么这位前辈是谁，他最后活下来了没有？
魏无羡继续往前走。聂怀桑没有急着将里面的情景告诉他，大抵是希望他自己去看。前方的路曲折幽深，几乎是愈走愈暗，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开阔，一个大方室出现在眼前。
到这里，魏无羡便确定，此洞绝非自然，而是人为。而之前地上的划痕应该并非这洞的主人留下的，魏无羡凝神环顾四周，果然发现洞穴的墙壁上又出现了痕迹。他走近用照明符照去，洞壁上映照出的居然是一套功法，他一路看去，发现这功法极其厉害，可惜看到最后，才发现这功法缺了一部分。
这套功法应是很久之前的修士大能留下的，因为这套功法居然不需要金丹便能练成，这在现在的仙门中简直前所未闻。魏无羡微微一叹，若是留下剑痕的那位前辈进到此处，必然能发现这功法，当初自己在乱葬岗怎的没这般幸运，他骗蓝湛和江澄说自己在悬崖下捡到神功秘籍，可实际上却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只能靠自己。
但是很快，魏无羡便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凑近那功法刻痕去看，发现深凿的痕迹处隐隐有暗红色的血痕。这血痕似是人的手指抓在其上，不细看决计看不出，魏无羡细细描摹着一道道血痕，一直到了功法残缺完结的部分，那血痕忽而狂乱而激烈，似是刚刚还满怀希冀的人忽然受到迎头痛击，彻底崩溃绝望。
“……”魏无羡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沉重，他再次回头仔细研读这功法，这次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看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这功法缺失的部分竟恰恰是最关键的部分，他简直可以想到，那位前辈拖着重伤之躯满怀希望，以为修成这功法能够活下去，甚至可以报仇，然而他苦苦修炼的功法居然根本白费，这怎能不给这人最大的打击呢。
魏无羡不再去看。弄明白了这一处后，他便接着向后走。这次顺着冰洞道没走多久便到了另一个石室，魏无羡一进去便看到了一个冰棺似的宝器，在幽暗的空间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以及一个靠在冰棺前的尸体。准确来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尸体了，只能算一架骷髅，身上的衣服也风化了一些，却还奇异的能看出原貌。魏无羡四处看去，发觉这已经是冰洞的尽头了，这具尸体应该便是留下剑痕的那个人，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眼熟，应当是哪个世家的。
魏无羡莫名有些心头发颤。他凑过去一看，更是当即怔住，这骷髅身上的衣服不是别的，竟是姑苏蓝氏的家袍！世家袍服都是以特殊面料制成的，其上更是有重重咒印护佑，所以这蓝白衣衫还能在几十年后保持的这么好，让如今的他再次触及了当年的某些真相。魏无羡对那骷髅点头道了声歉，便轻轻掀开那衣衫，试着看能否找到些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其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蓝色的龙胆花挂饰，依旧在暗夜里发出幽幽柔光。
龙胆花。魏无羡心头瞬间沉了下去，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前辈，抱歉了。”魏无羡道。他将那人唯一的遗物揣进怀里，接着，目光投到了那具冰棺上。魏无羡一使劲，将那冰棺棺盖移开些许，里面有一卷白绢似的东西，他拿来打开，果然，其上留有这位前辈的血书。
她该是在身受重伤，连翻打击之下，万念俱灰，只好撕扯下衣衫当纸，以血为笔吧。魏无羡深吸一口气，接下来，里面的内容或许会将一些东西搅得天翻地覆，可他必须要看下去。
……
这长长的绢布遗书花费了魏无羡将近半个时辰，他沉默地读完，待回神，已是冷汗涔涔。他沉默许久，张了张口，伸手将那地上人抱到了冰棺中。
接着便转身离开了这洞穴。越往后走，魏无羡走的越快，似乎洞里的气流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又似乎这里面的一切令他下意识地想逃离。魏无羡一直走回了冰洞洞口，聂怀桑依然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他出来。听到响动，聂怀桑回头望去，眼前人一步步向他靠近，面色冰冷，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聂怀桑道：“魏兄……”
魏无羡闭上眼冷静了一下。接着开口道：“既然你早已找到这里，为什么不进去自己看？”
聂怀桑低头喏喏道：“那位夫人的身上有灵器护佑，凭我的修为无法靠近。魏兄你，你毕竟曾经与含光君在一起那么久，我就猜想你，你身上的气息应该可以破除这封印……”
魏无羡烦躁道：“那你怎么不让蓝湛去？！这是他母亲，他理应知晓真相，这恐怕不是你选我的理由吧！”
聂怀桑却是不说话了。然而魏无羡却能读懂——他忽然想起当初重生归来，在龙胆小筑里蓝曦臣找他说的那席话，当时他倒是天真蠢傻的可以，只将这秘闻当成故事听了，听完心里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可也只得出了个蓝家惯出情种的结论。
——现下想来，那故事的真相却是如此令人发指。而蓝曦臣对他这位早逝又孤苦的母亲，竟从未抱有过什么激烈的情绪，他的愁容是淡淡的，然而却也只轻飘飘地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而事实上，我也……
并不想知道。
想来无非“恩怨是非”四个字罢了。可是“恩怨是非”可以盖住一个人一生的悲欢苦恨吗？可以遮蔽真相吗？
聂怀桑与蓝曦臣以往不可谓关系不亲密，正因如此，他才明白蓝曦臣是个什么人，或许，也明白蓝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蓝曦臣不为自己母亲考虑，那么蓝忘机呢？聂怀桑不信任任何一个蓝家人，正因如此，他当初才舍近求远，宁愿难于登天般地帮夷陵老祖复生。
魏无羡思及此，却是对聂怀桑有了一瞬间冰封之下的解冻。
然而他依然有许多疑问，魏无羡接着道：“这便是你用来对付蓝曦臣的办法？你的目的其实不仅仅是毁掉蓝曦臣，你想借此给姑苏蓝氏打上一个再难洗清的巨大污点，从而毁了姑苏蓝氏？”
聂怀桑早便卸下了一贯的伪装，他铁青着脸道：“是。蓝曦臣这样的人，从小便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后来又是高高在上的宗主，他永远是那样温和却不经意释放恶意的人，他永远目下无尘，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毁了他只有毁掉姑苏蓝氏，让他看着这个他赖以生存的世家一朝大厦倾毁，让他明白原来他的家族不是高悬天上的皎洁月光，而是地上污泥，这比单单打败他一个人更有趣，不是吗？”
“更何况，蓝夫人的事难道可以简单归咎一个人吗？”聂怀桑越说越笑的诡异，他一手扯散了披在身上的狐裘披风，踱步过来给魏无羡披上，笑道：“就算我没看过那冰棺里的东西，我也知道，蓝夫人的悲剧，不仅仅在于青蘅君的懦弱，也不仅仅在于蓝启仁的偏见，更不仅仅在于蓝氏诸人的沉默，而在于——这根深蒂固的世家体系和世家观念，吃人不吐骨头。”
魏无羡沉默不语。
曾有一门派，名唤逍遥。自温氏先祖等人兴家族而衰门派，上古门派便大多销声匿迹，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门派存在。这自然引起了他人觊觎，没想到觊觎之人中也有自诩雅正君子，世家楷模的蓝氏。蓝氏长老入门派中拜求功法，门人不肯，此长老便以邪魔外道之名质疑逍遥派所修功法，将其一夜屠之殆尽。
门派唯有掌门之女活了下来，她立誓复仇，可却因蓝氏高洁的名声以及势单力孤举步维艰。可她最终还是成功了，虽然她杀的人是她所爱之人的恩师，但她从不后悔。可是她爱的人却不信她的话，或者说他信了，可终究是家族为大，为保所爱，那人强行与她在蓝氏祠堂拜了天地，将她写进族谱，然后再把她关起来。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问过她一句话。这是一场可笑又荒诞的默剧，其中一人表演深情，表演情义难两全，她拼命诉说着真相，却无人相信，最终被打成品行不端的妖邪，失去了自由。
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是信他的。因为她看到了那人为保她不顾族人反对，她看到他把她关起来之后又将自己关起来。她向来善良，不忍所爱自苦，便只能按捺下心中的冤屈不平。可后来，周围的人都在拼命告诉她，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妖女，她屠杀了他的恩师，他却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她本就配不上他。
“能够容忍你这样的邪魔外道留在蓝氏，还能入族谱，成为宗主夫人，已经是蓝氏宽宏大量了！虽然你永远不会有一个人该有的尊严与自由，也永远只能活在黑暗里见不得光，可这已经是对你这样犯下罪业之人最大的恩！”
暗夜里，她想到这句话，彻夜难眠。
后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第一次是那人喝醉了不小心走进了她的龙胆小筑，第二次也是阴差阳错，总之，她有了两个孩子。她不想孩子活在仇恨里，希望孩子过得快乐，所以从未在孩子面前流露出半分不妥。可哪里是不会痛的，她的金丹修为早已在成婚那日被废了，没有修为抵御，自然积郁成疾，命数无多。可她连最后看望孩子们的权利都没有了，她愤恨，她不甘，她觉悟，终于，她拼命逃出了蓝氏，一路走到了这冰洞中。
看到了那没有金丹也可修行的法门，她激动，她想复仇。这辈子过的太失败了，她被骗了个彻底，从身到心。她没有错，更没有罪，却被以爱为名的枷锁蒙住了眼睛。她拼命练功，可天道终究不公，那功法缺失了最重要的部分，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倒在了冰棺前。
那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器冰棺可以保护一个人躯体不腐，以待来日复生。可她却最终没有进去。这一生太累了，她为仇恨，为所爱，为孩子活了一生，最终却没为自己活一日。她不愿再活，连再见曾经的所爱与麟儿也不愿，可或许终究还是无法瞑目，弥留之日，她写下血书，记载了这段真相，也记载了曾经为数不多的愉快过往。
魏无羡想着这字字句句里的彻骨之伤，只觉心头发冷。太像了，他竟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魏无羡头皮发麻，不敢再想，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头叩问道：如果当初自己也没有反抗，是否就会是第二个蓝夫人？
曾经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连梦他都做过。可梦终究是梦，远没有现实里活生生的例子来的震彻心扉。
那厢聂怀桑看出了魏无羡的不对劲。他走过去虚虚搂了搂魏无羡微颤的身躯，叹道：“魏兄，不要太过沉湎他人过去。”
聂怀桑又道：“其实，抛开我大哥的仇恨，单是蓝夫人的事，还有你的事，就足够我不平了。我虽然不算什么好人，甚至说是个坏人，可也知道，这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我想帮你们夺回本该有的公道，魏兄，有些人不配过的那么好，而你配得上一切。”聂怀桑道。
魏无羡沉默了半晌，顿了顿，应道：“好，那便多谢聂兄了。不过这绢布中还记录了许多其他的东西，我想，蓝夫人曾经可能是我母亲的朋友，她的记录中提到过我母亲的事。”
逍遥派女侠的故事总算写完了。蓝夫人和魏无羡的经历异曲同工，蓝夫人与门派的故事可以参照笑傲江湖林平之与辟邪剑谱，流传了很多年，门派本身的功法已经失传了一大半，所以难以再发挥实力，所以被灭门，蓝夫人被废修为也没有机会再练回来。山洞里的功法我原本设定的就是蓝夫人门派的前辈留下来的纯正功法，可以不需要金丹就修炼，但可惜缺了一部分，蓝夫人离成功就差一点，只能抱憾终身。
羡羡比蓝夫人要幸运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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